Terence 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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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能想到,十一月沈阳的一场初雪,竟可以断肠。 兒時讀過幾多鄉愁的詩,散篇,也未曾懂。大概這份情,未離家的人是不會懂的,剛離鄉的人也不會有,卻是在某月某日,突然間聽聞什麼關於家鄉的只言片語,便忽然記起那時的好,忽然念掛了。

南方的氣候總歸要暖和些,到了十一月,本該大雪紛飛的季節,窗外的樹卻依舊滿是綠葉,偶爾落下的幾片想提醒下季節的變化,卻很快叫風掃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,叫我這個北方人感覺還留在夏季。前日幾位老友忽然上傳了高中的照片,才知道原來家鄉那邊已是一片黑白了。 有時候什麼都不怕,但怕記憶忽然湧上心頭。一想到雪,就記起了某個冬天母親開車送我上學,我坐在車上,一邊吃著早餐店裡買的手抓餅(從來都是母親下車去買,怕我受了寒),一邊看著窗外的雪花。上學的日子極平常,我讀中學的六年里,除了住校的兩年,一直都是母親每日送我上學,當時只盼望著日子快點過去,現在竟有些懷念.....不過若真要時間逆轉,再讀一次高中,恐怕我也是不情願的,恐怕我還是會像當初那樣厭倦條條框框,還會對某人心動,還會和某某成為知己。有個哲人說:若是時光倒流,世界上一半的人會成為偉人,這話我是不能認同的,或者說我不是成為偉人的那一半,我寧願平庸過活,再遇見老友,再聽一遍互相講笑,再在午夜大談人生感慨,再一起隔著半個城市在屋頂上一起看月食,也許這樣無憂無慮也是一種福氣吧。

其實,到一個陌生的城市,遇見一群陌生人,每天早晨醒來走在陌生的路上,匆忙吞下陌生口味的早飯,連路邊的花花草草也都覺得生疏。陌生又新鮮,有時也很有趣,可是十幾年來養成的舊習怎容易改掉,十數年看慣的草樹,吃慣的口味,突然間看不到了,吃不到了,乃至四季的變化也完全不同,家就算再糟,也想回去安睡。離家好像戀愛,初見一個人怎樣都好,時間一久才發現原來也有缺憾,又過幾日,倒是又念掛起來她的好。人就是這樣矛盾吧,總不可安於某地,走出了卻又開始懷念!

講到思鄉,總難免要談一下飲食,漢有蒓鱸之思,今天的我卻想念起了北方的菜了。杭州的麵條大抵要做的很細,又總是只拿水煮一下,再加上點簡單的配菜,叫人總覺得吃起來不夠味。記憶中還依稀有小時候有一家「韓家抻面館」,總是在那裡吃上一盤蛋炒麵,說是蛋炒麵,但其實不是真的蛋炒,而是先炒好面,再向鍋里下進雞蛋攤開之後把炒麵倒在上面,最後出鍋時扣過來,金黃的雞蛋滿滿的蓋在上面,下面是醬油色的炒麵(北方的抻面一向極粗,約有南方的兩倍,且盤子份量也要大上不少),真叫人非吃個過癮不可。

許久不聽的老歌,磨損到掉漆的玩具,用舊的筆盒,一想起心就隱隱作痛。不是因為這些老物件有多珍貴,就算是賣廢品,恐怕也不會有人要吧,只是一聽到,就會想起那年新年邊聽著這歌,邊和同學談笑風生,順便給氣球畫上鬼臉。又看到一張在日本的全家福,就想起在東京和父母走散的驚險,想起來他們找到我時淚眼朦朧,現在要是真的找不到路,也只好四處問路,或者賠上笑臉情人來接一下,遺憾再沒有人會哭著來找我了。

離家了才發現父母的好,闖過了世界寧願在家裡溫暖的被窩中安睡到天明,講真願景多美好都不如家裡一套沙發,吃飯不必小心只得吃下自己那份切莫超量,下棋也儘管可悔棋不用死守什麼什麼規則,但求盡興,外邊世故多凶險回到家裡都不必怕。

電話里,母親說,家裡來暖氣了,家裡換了新彩電,你快看瀋陽下雪了……可是,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?

己亥年十月廿一
於杭州